童年的記憶里, 小暑一到, 我和伙伴們便像狗一樣翕動鼻翼,循著一縷縷誘人的香氣,在草叢里撅著屁股用兩手刨呀刨,刨出一顆顆大小如葡萄的赤褐色果實,再將果實用清水洗凈,然后吧嗒吧嗒地吃起來。這果實,就是地瓜。
童謠說:“六月六,地瓜熟。七月半,地瓜爛。”小暑一般在農歷六月初,所以山野蒸騰的暑氣里, 氤氳著地瓜的香氣。地瓜的香,不像枇杷、杏子、李子、桃子的甜香里含有絲絲酸澀,而是一種可口的甜香,一種帶甜味兒的醇香。枇杷、杏子、李子、桃子全結在樹上,而地瓜結在藤上。田埂邊,道路旁,山坡上,到處都是地瓜藤。地瓜藤是一味中藥,山里的人常用來治病。 地瓜藤綠油油的,掐斷或割斷便有乳白色的漿冒出來,牛兒特別喜歡吃。牛兒大口大口吃地瓜藤時的表情,跟我們吃地瓜時那副享受的表情沒有兩樣。
小暑開始, 學生一般都放了暑假。暑假里, 我們的主要任務是割草喂牛。我們一邊割草一邊刨地瓜,可謂一舉兩得。 地瓜的香氣一縷縷直往鼻孔里鉆,勾引著我們的饞蟲在心里爬得亂糟糟的。可是,并不是每個地方的地瓜都好吃,僅憑著香氣扒開地瓜藤刨,刨出特別好吃的地瓜就只能靠運氣了。刨地瓜的過程中, 我們發現特別甜香的地瓜,往往都有螞蟻啃食。也就是說,螞蟻總是比我們最先找到特別甜香的地瓜。于是,我們跟著螞蟻,或者根據螞蟻的蹤跡,準能如愿以償。吃著地瓜,我打趣地說:“春江水暖鴨先知是詩,地瓜香甜螞蟻先知是詩嗎?”伙伴們都樂呵呵地笑,只顧吧嗒吧嗒吃地瓜而沒有回答。
吃了地瓜,我們就割地瓜藤。老地瓜藤,最長的有一兩米,很容易裝滿背篼,給了我們偷懶取巧的機會。后來,母親聽見我家的牛兒不時哞哞地叫幾聲,似乎在為沒有吃飽而抗議,循聲來到牛棚,一看牛兒只吃了老地瓜藤的葉子和嫩尖,便拿起一根竹竿追著我打,邊打邊罵:“那么老的地瓜藤,你去吃呀?”我邊跑邊笑嘻嘻回應:“我又不是牛。”母親見打不上我, 停下來氣喘吁吁地說:“你不是牛,卻比牛還笨。把地瓜藤割光了,還能結地瓜嗎?這么簡單的道理都不懂,就只曉得刨地瓜吃。”從那以后,我和伙伴們很少割地瓜藤喂牛了,還朦朦朧朧懂得了既要利用自然又要保護自然的道理。
夏天的草,長得茂騰騰的,一抓一大把,割起來非常順手,不一會兒便能割上滿滿一背篼。有時候,我們將背篼割滿了草,就每人刨一堆地瓜,然后尋一片樹蔭,在樹蔭下玩狗卵坨棋,誰贏誰吃對方的那堆地瓜。這棋的棋盤,用小棍在地上三兩下就畫成了。棋盤形似“用”字,沒封口的地方隨便畫上三個圈,圈不是圓規畫的圓,貌似狗卵坨,棋便因此而得名。棋子可就地取材,石子、瓦塊、硬土坨、短柴棍,只要能區分雙方就行。兩個人對弈,其余的伙伴團團圍住觀戰。盡管這棋的智力成分不高,但對弈者和觀戰者的興趣異常濃厚。樹下的吼聲和笑聲此起彼伏,樹上的蟬兒想把樹下的聲音壓下去,于是叫得更加起勁,達到了聲嘶力竭的地步。
小時候,我特別喜歡看書。誰有連環畫,我就是誰的跟屁蟲。誰能借給我大部頭小說,誰就像我的親人。借來大部頭小說,我便用眼睛像吃地瓜一樣津津有味地啃食。啃食的時候,跟牛吃草差不多,沒有咀嚼就囫圇吞下去了, 連部分字都不認識。不過,這并不妨礙我跟伙伴們講故事情節。 伙伴們特別喜歡聽我講《西游記》《水滸傳》《三國演義》里的故事,聽完后往往會主動把最大最好的地瓜奉獻給我。伙伴們的心里, 我講的故事跟地瓜一樣香,甚至更香。
回想起這些童年往事,我不禁咂了一下嘴巴, 仿佛有地瓜的香氣在嘴里縈繞。如今那些一放暑假就進這班上那課的孩子,如果聞到了地瓜香,不知會不會咽口水。周太舸(儀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