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是儀隴人,我師范的同學。在臨近畢業的一年里,我和她還有君,三個人常常在一起。畢業的時候,我們相約,一定要寫信。
剛剛參加工作,理想與現實的落差很大。不知道第一封信是誰先寫的,它使我們的感情不曾中斷,而且似乎濃烈起來。
她給我講起她的戀愛,她的工作。她是理智的女子,也是癡情的女子。在她的初戀男友移情別戀之后,她仍對他念念不忘。甚而向我說起,他們在醫院相遇的情景,雙雙兩眼含淚,無可訴說。依我當時完全自我中心的心態,那個移情的人,我是斷斷不會原諒他的。所以,她更是寬容的女子。
幸好不久,她又戀愛了。這是一個踏實的男孩子,但正因為踏實,所以少了些情趣,她雖有些遺憾,但也盡情地享受著男孩子給她的寵愛,給她的虛榮。她說,她是小城里衣服潮流的引領者。她高瘦,身材嬌好。后來,那個男孩子成為了她的老公。他們相處得不錯,有了一對雙胞胎女兒。同學們知道后都大為贊嘆,因為誰也想不到那般瘦弱的她,竟然順產下一對雙胞胎。
2002年的夏天,同學聚會。她一頭黑亮的短發,穿著白色的緊身吊帶衫,海藍色的長褲,一雙人字拖,腳趾甲是精心涂過的醬紅色。嫻雅而不失活躍,在同學群里,是那樣的耀目。其時,她已是學校里的骨干教師,參加了省上的競教比賽,并獲得二等獎。
2006年,秀參加進城考調,秀是我和她的好友。因為交叉考試,我們縣抽調的是她們縣的考官,她是其中之一,秀在考場突然看見她,驚喜莫名。最終,秀是名單之外的第一名。梅說,名額早已內定,他們沒有發揮的余地。雖然這樣,可我們都很為梅高興。
2007年,梅調入市直小學。頗得孩子、同事、家長的贊許。她是坐得住的人,她的同事說,坐在辦公室里備課改作業,大家都熱火朝天地聊天,她可以不發一 言,專注于她的世界里。
她的課,屢在省里獲獎。她在向著專家型的教師方向發展。她是執著的女子。
可是,2010的一次感冒,良久不愈。到醫院檢查,最終在華西醫院確診為白血病。在華西住了半年之后,轉回市醫院。
她本是可以換骨髓的,因為她哥哥與她的骨髓相匹配,且愿意捐給她。可是排異反應強烈,根本無法做手術。于是,生命便只能靠輸血來維持了。因為醫院缺血,他老公輸了好多次,手臂上的淤青與針眼都一直沒消。于是她們學校的同事和我們的同學都自動去為她獻血。
她在華西住院的時候,我們去看她,她看起來和健康時沒有什么區別,樂觀,活躍,相信自己一定可以戰勝病魔,老公精心地呵護她。回到市里,天天住在醫院,兩周可以回家一次。其他時間,請了看護。她的爸爸和媽媽天天給她送飯。他們都七十多歲了。
最后一次我們去看她,她的臉上長了好幾個血瘤。沒說幾句話,她就哭了。她對秀說,你那次考試,我也沒幫到忙,現在,好麻煩你們。秀連連說沒事的。她又說,女兒讀了一年初中了,連女兒的老師都沒見過,覺得自己沒盡到責任。也世故地說起護士長有些不盡人情,說起她的學生家長對她的事很是上心。
我們都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在無法挽回的事情面前,我們是那么無力而脆弱。只是反復地說,女兒那么聽話,那么優秀,不需要你操心。她再無話,只是一直地流淚。
我和秀一路走出來,很久都沒有說話。最后,秀說道:“梅的老公說他也盡了力了。”也許,生之歡喜與眷戀,在病魔面前也變得稀薄了。
但我又想著,她是那么清醒,思路也那么敏捷,她不會死的。可是,三個月之后,她永遠地走了。她走的時候,剛剛四十歲。
同學發來短信時,正是暮色橫溢,我站在教室外的走廊里,濃密的黃葛樹上輕輕地掉下一片葉子。那一枝還綠葉成蔭的梅啊,衰亡在夏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