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儀隴,若要去大羅,是要花一番功夫的,地方雖好,卻是太遠。如果從新政出發,需經雙勝、復興、永樂、馬鞍、柳埡,風塵仆仆地一直下到石筍河,才算正式上了走向大羅的正道。山也很美,景也很秀,人也很淳,美中不足的地方也有,就是路有點窄,彎有點大。但車窗之外,時而柳暗花明,時而峰回路轉,大自然蒙太奇似的斷面組接,倒也養眼養心,讓人感覺另有一番情趣在心頭。
終于就到了場鎮。放眼看過,它體量不大,結構緊湊,在大旗山與馬鞍山的靈山秀水間,它顯得特別寧靜,也特別鄉土,就像一位終年勞作于此的村婦,雖然面色疲憊,但于躬耕壟畝抬頭拭汗的瞬間,眸子里閃爍著的卻是與生俱來的嫵媚與對美好生活的向往。
街道不長,但所賣的東西卻和其它鄉鎮或縣城市場沒什么兩樣,從農藥到農具,從敬神的草紙到大棚的地膜,從菜蔬到果品,從日用百貨到電器家俱應有盡有。約占三分之二的樓房和新居顯示著這個山間小鎮的富裕與安詳。
別看街道很新色,大羅的歷史卻相當久遠。據《儀隴縣志簡錄》記載,公元535年,也就是南朝梁大同元年,朝廷曾在此設義安郡,后又在此增設宣漢縣。大唐初元,又在大羅的山上設過伏虞縣。可謂歷史積淀厚重久遠。若乘興登上鄉政府背面的山頭,可見地勢低洼的大羅場四面環山,猶如天生于山野間的一口池,只不過是這池無水而已。池的正中有一個巨形山包形狀如水中的螺螄,古人稱之為大螺,而將這一方山水地形稱之為大螺池。大約在唐朝末年,一位廣西籍游方和尚因仰慕伏虞山水與佛教廟堂,來到此地,并看中了這個長生不老于靈山秀水間的大螺,于是停下步來,筑廟于斯。在為寺廟命名時,他想起了家鄉柳州風景如畫的大羅池與為紀念一代文豪柳宗元而建在池畔的羅池廟,聯想頓出:家鄉有大羅池,斯地有大螺池,何不改大螺為大羅,命寺廟為羅池寺,這樣的話,鄉愁與事業不都一并了結了么?心念至此,和尚大喜過望,羅池寺應運而生,大羅池也順理成章。千年以后,羅池寺雖早已繁華落幕,但大羅池卻傳承了下來,至今不渝。
在距現在已經遙遠的年代,羅池寺的香火應該是很興旺的。明代正德年間,南京國子監學正黃良弼不知因何原委來到大羅,親留有《羅池寺》七律一首刻在馬鞍山上的斷石埡口,至“文革”方毀:
“遠離崔嵬蜀道難,杖藜扶我到禪關。
迄今石塔六七級,太古樓臺三四間。
山雨故留行客止,洞云喜共老僧閑。
知入禪功名猗處,無限風光發笑顏。”
羅池寺還曾有一匾,上書“如來大覺”四個大字。相傳是清康熙、雍正年間的羅池寺住持因與通曉佛語的怡親王、也就是在清史上赫赫有名的十三阿哥愛新覺羅·胤祥私交甚好,求他為寺廟賞下的墨寶。
有意思的是,大羅地名的由來不獨與廣西和尚結下善緣,還與中國古代四大發明之一指南針有關聯。
在葛根壩村一片地勢相對平坦的田壟上,突兀著一塊圓形石包,遠遠視之狀如古戰場上用于指引方向的羅盤,也就是后來所說的指南針。而在小羅磁村也是一片地勢相對平坦的田壟上,同樣突兀著一塊圓形石包,也形如羅盤,因葛根壩村的圓石偏大,而小羅磁村的圓石偏小,所以就分成了大、小羅磁。而小羅磁村還有一座山峰形似羅盤,故被稱為羅盤梁。傳說當年人們曾在大、小羅磁與羅盤梁之上均發現過可將鐮刀、鋤頭等物吸起的磁石。春秋時期齊國著名政治家管仲曾在其著作《管子·地數》中這樣寫道:“上有磁石者,下有銅金。”大、小羅磁與羅盤梁之下是否有銅金,至今沒有地質定論,但它們經天緯地、無所不指的形態與竭盡象形寫意的名字卻留在了鄉人的眼里與地方志的冊頁里,并在口口相傳的過程中逾歷千載。
作為儀隴一個邊遠的建制鄉,大羅1952年始有建制。它北靠巴中龍背,西依義門,東南與秋埡、思德、柳埡犬牙交錯。從地形上看,東、西、北均三面環山,而南面偏低,自然形成一條深溝直貫全境。發源于謝家灣的響水河順溝而下,流向下游的三河。地勢的走向造就了深溝臨河地段的富足與傍山地帶的陡峭。比如小羅磁的陡石梯,肖溪橋的梯子巖等地名,單是聽在耳畔就讓人生畏,更別說勞作過程中的攀登了。
大羅雖遠,但在我的記憶中,卻因工作關系至少去過三次,每一次去都有不同的感悟,植被與生態越來越美,農民房舍越來越靚是最直觀的印象。而曾經破爛不堪的鄉政府辦公地與學校的學生宿舍也在近幾年破舊立新,舊貌新顏,前兩年又修起了鄉鎮文化站,據說一些帶有鄉土氣息的文化活動開展得有聲有色,真正讓一街的百姓享受到了文化惠民與文化改革的新成果,這對擁有千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習慣的邊遠農村而言,無疑是一種對習慣反叛性的福祉。
記憶最深的是與縣里的一個同事去大羅。同事的家就在大羅,他的父親是一位村小教師,一生都在他所在的那個村教書育人,春蠶吐絲一樣地把畢生心血化作了響水河兩岸生生不息的綠葉。同事的家在公路的對面,他盛情邀我去他家看看,一邊走,一邊向我講訴他的大羅和那些灑落在大羅田壟上他兒時的故事,飽含深情,如數家珍。及至到了他家門口,家里恰好沒人。佇立在院壩里,驀然看見院壩邊的一株橘子樹頂上居然殘存兩只碩大的橘子,在冬陽下散發著誘惑的光。我們于是興致勃勃地找來一只竹竿,費了好半天勁才摘下來,冷冷的,甜甜的,至今舌尖猶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