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儀隴,如果你正腳踏復興鎮的土地,就一定找得到顧東盼西、經南緯北的感覺。自有公路以來至縣城搬遷以前,它一直是儀隴的南大門與走向川東北政治、經濟、文化中心南充的最近距離通道。今天,無論你是從儀隴老縣城金城鎮方向出發走到復興鎮的盡頭還是從儀隴新縣城新政鎮方向出發走到復興鎮的場口,一個裝有紅綠燈的十字路口總會出現在你的眼簾,以此為軸點,向東可達朱德故里馬鞍鎮,向西可達新政鎮,向南近可至蓬安遠可達南充,向北近可到金城遠可及巴中,而淺丘環抱、溪河瀠繞中的復興在儀隴版圖上儼然成了一個“通三江、達四海”的大道通衢,在人流物流飛速發展的時代背景中,復興的容顏自然平添了許多與時俱進的鉛華。
復興本不是老儀隴的熱土。據大清光緒22年《蓬安縣志》記載,自唐肅宗乾元元年起始,復興地帶就屬蓬州管轄。明朝興場,得名復興。清初設為蓬州上北路復道場,后與歧山、賽金等地一同劃為蓬州上北路二道場轄區,清末歸入蓬州北路徐家鄉。1940年,國民黨政府又設復道鄉。1952年劃歸儀隴版圖,并在此設立復興公社。同年組建儀隴縣第九區,區所在地也設立在復興。1982年撤鄉設鎮,有了今天的名號。
千百年來,中國一直在追求家國振興,民族復興。以前我一直竊以為復興的名稱來歷可能與這些高遠宏大的追求掛得上鉤。但細細究來,復興場卻并沒有存在過那些鯤鵬展翅九萬里,翻動扶搖羊角崇高理想。它名稱的由來其實僅僅源于一個市井故事。
相傳大明中葉,一羅姓人家看中了此地山不高、水不深的地利與北達儀隴、南馳蓬州的交通,在此搭起一排茅舍,開起了旅店、餐飲,兼營大碗茶、油、鹽。無論是販夫走卒,還是商賈行旅,到此均可各取所需,頗有人心所向、賓至如歸的號召力。生意興隆一時,名聲大噪遠近。當地的鄉紳本重農耕,以租佃、種地發財,眼見經商也可以收獲大錠大錠的銀子,一時眼紅,便選派代表與羅姓人家商量,想在羅家的地面上建房興場,同時大量準備了大量人工和竹木、茅草、瓦石等建筑材料,以便一旦羅家答應就立即大興土木,興起市場。一鄉紳甚至還取好了場名,叫“新興”。可游說了半天,羅家就是不松口,一是現有市場是自己的,生意又好,人緣也好,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酣睡?二是場所在地的土地是自已的,怎能拱手相讓別人建房造屋,于是堅拒,硬生生地讓鄉紳們設想的“新興”胎死腹中。鄉紳們不甘失敗,一番密謀后,假意說要將場設于五里開外的瓦店子,又是看地,又是畫圖,羅家眼見他們煞有介事的樣子,也就放松了警惕。誰曾想鄉紳們已暗中組織數百民工,于一夜之間開進羅家場地,任由羅家捶胸頓足,也要霸王硬上弓。待映紅了夜空的火把熄滅在黎明的晨曦,數十間簡易的商鋪、茅屋已拔地而起。擇吉開業,萬頭攢動。那位給場取名的鄉紳得意地說,想建“新興”未成功,現在一夜之間建成了,就叫“復興”吧。
于是,“復興”之名傳承千古!
以此以降,至清至民國,數百年風煙俱起,潮漲潮消,時代與王朝走馬燈似的更迭,復興雖與鴉片戰爭、太平天國、百日維新乃至義和團運動無甚關聯,但在民族巨變的浪潮中,卻似汪洋中的一條船,顛顛簸簸,一路走來,并由一個“雞聲茅店月,人跡板上霜”的小小鄉場漸變成一個天下熙熙、人來攘往的重要隘口與陸上津渡。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從鳳儀茅觀寺與青家溝方向發源而來的兩條溪流從場頭鎮尾淙淙流過,給這片土地帶來了翠綠與滋潤,四周幾無川東北常見的淺山,只有一些不高不矮的丘巒環繞著場鎮。雖無風景這邊獨好的神韻,但就人居環境而言,那是絕對的巴適!經過幾百年的風風雨雨,當年的羅姓人家早已成為在復興順風順水的望族。至民國初年,斯地出了個軍閥羅澤洲,常年駐防儀隴、蓬安、渠縣、武勝等地。中國工農紅軍入川時,他是國民黨第23師師長,曾多次與張國燾、徐向前、許世友、王維舟的部隊交手。紅軍北上川陜后,受過紅軍打擊的土豪劣紳在復興場邊的一座拱橋頭為他樹起了功德碑,碑為通高五米左右的青石方柱體,上書“偉烈豐功”四個大字。抗日戰爭爆發后,羅的部份部隊隨川軍遠征,大多數人在臺兒莊戰役及后來的武漢會戰中為國捐軀。1945年8月15日抗戰勝利后,家鄉人民為慶祝日本投降,并緬懷殉難的英靈,將碑上的“偉烈豐功”四個大字鏟除,鐫刻了“抗日陣亡將士紀念碑”幾個大字。一方碑石從對個人歌功頌德到紀念國殤的轉變,彰顯了復興人民緬懷英烈、熱愛和平、渴望民族復興的美好愿景。
改革開放前,復興一直只有一條街道,從糧站與供銷社方向延伸,到復興小學附近右折,至抗日陣亡將士紀念碑結束,從視覺上感覺象兩條街道。儀隴至南充的公路穿場而過,每至逢場,街面上擁堵不堪,過往車輛在不足一公里的街道上差不多要躊躇個把小時甚至更長時間。交通極為不便。1994年,儀(隴)北(碚)公路開始按山嶺重丘二級進行改造,并成為儀隴境內第一條柏油路,途經復興場鎮的路段被甩到了鎮的右手邊,形如弓形場鎮外的一根弦。場鎮從此不再有車輛過境擁堵之虞。此后不久,復興被納入省級小城鎮試點建設行列,時任區委書記董明照抓住機遇,鼓勵當地百姓沿儀北公路建房,形成了上望黃濟橋,下達三叉路,長約三公里的走廊形寬街道。雖然這種修建法后來飽受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爭議,但卻在改革開放初期奠定了復興從一個老場起步面向市場與面向現代化的人流與物流基礎。
比復興大興土木搞城建還要早的八十年代末,有兩家冠以國營名號的工廠落戶復興,它們分別是植物油廠與麻紡廠。曾經苦嘆人口稀少的復興場一時油菜醇香,美女如云。在當時儀隴工業還幾近荒漠狀態的時候,它們的存在與儀隴河下游的二道絲廠一道,成為儀隴工業領域最為惹眼的“沙棘花”。
遺憾的是,這為數不多的幾朵“國營”沙棘花期太短。到上個世紀九十年代中葉,居然競相凋謝。我曾于當年去麻紡廠采訪過劉祿光,此人之仕途應該是絕對的不如意,因為他任廠長時,麻紡廠已對外宣布破產。所以他一走進那間蛛網密布的辦公室,就被媒體冠以“末代廠長”或“留守廠長”的外號。他的積極意義在于,為確保社會穩定,減輕政府壓力,不等不靠,“不找政府、找市場原廠”,想方設法實現原廠的母體裂變與分塊搞活,充分利用閑置資產轉向辦起了冷凍廠、復合肥廠和自來水廠,分離出的幾家企業分別實現了“子體開花”,為166名下崗職工重新找到了飯碗。很多年以后,我聽到了劉歡的《從頭再來》:“昨天所有的榮譽,已變成遙遠的回憶。勤勤苦苦已度過半生,今夜重又走入風雨。我不能隨波浮沉,為了我至愛的親人。再苦再難也要堅強,只為那些期待眼神。心若在夢就在,天地之間還有真愛。看成敗人生豪邁,只不過是從頭再來。”每當這蒼涼悲壯的旋律響起,我就會想起劉祿光那憨厚而無奈、卑微而自強的笑容,我當然知道,劉歡的歌是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的產物,創作源泉來自于劇烈變革期間面臨著職業再選擇、利益再分配的龐大群體,但我仍然愿意固執地認為劉歡的這歌其實就是為他的劉家大哥劉祿光刻意創作的。
也許,復興壓根就不是一個發展工業的好地方。但教育事業的發展卻一直呈現著穩步前行的勢頭。多年以來,復興的中小學教育一直顯很穩健而老辣,就像小學門前的那顆樹,蒼勁之中自顯勃勃生機。特別是中學教育,在金城、新政、馬鞍“三強環飼”的包圍下,重點越考越多,“蛋糕”愈烘愈大,在應試教育的大環境下,讓復興人夏天的臉上平添了不少興奮的紅光。
特殊的地理給了復興人特殊的感覺。2003年7月,國務院批準儀隴搬遷縣址至新政鎮時,很多鄉鎮都有微詞,獨復興一片恬然。何也?因為它距老縣金城二十七公里,距新縣新政同樣二十七公里,距朱德故里馬鞍依舊二十七公里。十字路口之上,四面風光皆能享,人流物流皆通暢,所以那份淡定中的那份喜悅,不是每個鄉鎮都能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