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將三個鄉鎮并列在一起,除了從地理位置上看它們在一條線上外,最關鍵的因素是因為它們都是同根同源的親兄弟。生活在這里的人們都有一個共同的名字-----客家人!
仁者樂山,智者樂水,而儀隴客家人卻樂興。
樂者,高興、賞心悅目也;興者,興盛、興旺發達也。自明末以來,已經繁華了數個世紀、且至今仍風韻猶存的樂興古場——螺心溪,與周河鎮及由它們衍生出來的丁字橋,都是儀隴客家民俗風情傳承最好的見證。
花開三朵,只好先表一枝,就讓我們先從樂興的街道說起吧!
一條長約數百米的古街,通衢筆直。螺心溪多情地繞街而過。街頭有橋,街尾有跳蹬(即溪面有規則等距的石塊,人可從其上跳躍過河)。最有特色也最有客家韻味的是街和街兩邊的建筑。她的一邊臨山而建,一邊傍河而居,建筑一律為上下兩層,大多數是木板夾墻,也有少數是干打壘,或竹編墻壁稀泥糊面。第一層后作灶屋(廚房),前作堂屋(客廳)。遇逢場天,堂屋也就是鋪面,在門口擺兩只條凳,上鋪一篾折或門板,商品碼放其上,店主在屋內,顧客在門外,即可達成交易。第二層作臥房、閨房,臨街面一律在原屋基的基礎上用抬梁和木板伸出三米左右,作為曬臺或繡樓,也就是我們今天常見的陽臺,與閩、粵、贛一帶百越、畬族、瑤族等土著的吊腳樓有神似之處。樂興的看點與樂興的建筑文化也就在這些陽臺上,街兩邊的屋檐隨抬梁和陽臺各自伸出,在臨街的屋前各形成一條寬三米左右的通道,這就是街。無論天晴還是下雨,人們趕場幾無日曬淋雨之苦。而我們習慣認為是街的地方,被寬大的青石板鋪起來,成了兩邊屋檐排水的陽溝,這就是儀隴客家人造就的稱為“街沿街”的街,也是儀隴唯一幸存下來的一條街沿街。街的正中,有會館、有戲樓,客家文化曾在這里生機盎然。
它的存在,訴說了生命的厚重與歷史的久遠。
而這個久遠,我們可回溯到明末清初。在那個朝代更迭、江山易幟的年代,殺伐不絕于耳的戰亂、令人防不勝防的瘟疫、旱澇交替頻仍的自然災害,使巴山蜀水“千村薜荔人遺矢,萬戶蕭疏鬼唱歌”,“人煙斷絕凡十余年”,田荒地蕪、百業俱廢。
清王朝入主中原后,為鞏固鐵桶江山,把都江流灌、千里沃野的天府之國作為平定臺灣與北方少數民族騷亂的后勤保障線,實施了招收流民、插占為業、獎勵耕織、永不加賦的移民政策。
順治末年,清政府開始從其它省份向四川移民。康熙四年,經太子太保、四川巡撫李國英奏準,“招兩湖、兩粵(即兩廣)、閩黔之民實東西川,耕于野;集江左右、關內外、陜東西、山左右之民,藏于市。”為獎勵移民墾荒,清王朝于康熙二十二年詔旨規定:“凡地土有數年無人耕種完糧者,即系拋荒,以后如已耕熟,不許原主復問。”并規定墾荒辟田者,放寬“起科”(納稅)的年限,依據土地的方位、田塊的瘦薄、收成的多寡,分別確定四年后、六年后、直至十年后“起科”。
為了爭取南方移民的民心,康熙皇帝甚至不惜賜給每個男子八兩銀子,婦女、兒童四兩銀子,“重金”鼓勵客家人遷入四川、廣西及臺灣等地。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加上正確政策的實施,大大激發了移民墾荒者的積極性,增加了他們驅虎豹、斬荊莽、修復水利、復墾農田、新建家園的信心和決心。史載,自清順治十八年至康熙元年開始至清雍正末年,儀隴客家先民為尋找理想家園,在湖廣填川的時代浪潮中,林、鄭、楊、陳、饒、張、朱、許、潘、丁、呂、羅、梁、鄧、王、肖、李、莫、余、黃、劉、繆等20多個姓氏的客家先民披荊斬棘,歷盡艱辛,從廣東韶州府乳源、樂昌一帶陸續遷至儀隴。在古老的方州大地上覆荊為屋,斬棘而耕,一度人煙凋敝、生息幾無的螺心溪、丁字橋、周河、等29個鄉鎮的地域上,因客家人的到來而再現勃勃生機。
而客家人來得最早,地域復興也最早的樂興,當仁不讓地成為了儀隴客家人中的“大哥大”。
樂興,明末清初時本名儀隴縣新豐里,因溪河之上有兩塊巨石形如螺心,客家人因形而名,螺心溪由是得名。在以后的漫漫歲月里,有當地的文化人取諧音而更名為樂興,其間更是暗含了客家文化“耕讀傳家”、樂而興之、積極向上之精髓。
雖然街不是太長,也不是太寬,但作為儀隴客家人的根據地、大本營,幾百年以來一直風采依舊。漫步在這條街上,“阿娓話”(中原母語)、廣東腔此起彼伏,滿街都是中原的韻、廣東的音、儀隴的人。在語言、衣飾、習俗等方面自成體系,儼然一座外人難以進入的“圍城”。
“寧賣祖宗田,不賣祖宗言”,這是客家人的名言。走進樂興、丁字橋與周河鎮,除了語言聽不懂外,他們的服飾也與非客家地區大不相同,在1949年以前乃至改革開放前,這里的男人都喜歡頭包白帕,已婚婦女也以頭包青絲帕為美,逢年過節或走親戚等一些正式場合都要穿青色或黒色的斜襟布扣長衫,以示莊重。如遇冬天寒冷時節,腰間還要扎一根白布做的腰帶。隨著時代的變遷,這里的人們雖在著裝上也不斷踩著赤橙黃綠青藍紫的現代節拍,但一些上了年歲的人卻對青絲、白帕、長衫情有獨鐘。如遇年節,這種服飾便成了斯地老人一族獨特的風景。
改革開放后,世界需要更多的交流,信息化、市場化、現代化的浪潮席卷大地,樂興、丁字橋與周河當然不能置身世外,年輕人自然追逐潮流去了,一些中老年客家人為了對外交流的需要,也主動放棄客家話而說起了大家都能聽懂的現代漢語。至于八零后、九零后乃至零零后的客家后生更是將祖輩口口相傳的語言當成了比外語還難學的東西,欲撒手而棄之也。
而隨著外出打工仔的增多,漸漸富起來的樂興、丁字橋與周河人在修房造屋方面也趕起了時髦,一些客家風味土屋、閣樓、庭院以及附身其間的天井、雕飾、窗花等獨特的建筑與建筑文化上的燦爛在大興土木中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高樓大廈、鋁合金門窗與天藍色玻璃。雖然這些舉動也是客家人一種與時俱進的表現,但就客家文化傳承而言,卻是一種損失或曰一種災難。
作為場鎮,周河同樣歷史久遠,當年客家到達斯地時,因見兩邊山巒逶迤,形如兩條奔騰的巨龍,于是取名為雙龍。肖水河與新河在這里交匯,人們傍水而居,形成街道,其風格與樂興幾近相同。上個世紀中葉,因南充大地上“雙龍”之名太多,時人因河流繞場而過,且場頭鎮尾有周姓居民,于是易名為周河。上世紀五十年代修建儀隴縣城至馬鞍的公路的時,公路穿場而過,為適應交通的需要,一些客家民俗建筑在搬遷中消失不少。盡管如此,一到逢場,交通仍然擁堵不堪,于是便有一些居戶外遷到寬闊地帶,客家特色建筑又因此走失甚多。上世紀八十年代為紀念朱德同志誕辰一百周年,儀馬人路再次改造時,公路從場鎮對面穿過,交通擁堵問題解決了,卻把周河扔在了對面,周河于是相對冷清起來。街上有一座客家人建的老廟,曾經作過鄉政府辦公地,但這廟子以前叫什么、供奉誰,很多當地人卻都記不得也說不出了。倒是周河小學一位姓許的校長告訴說,這是客家人為了供奉三國時期蜀國大將關羽而興建的關帝廟。據說廟宇很有靈性,雖然現在早已是周河社區的辦公地,但每逢初一十五,門前總有震耳欲聾的鞭炮聲,善男信女奉獻的紅布旗幟一樣地迎風飄飛。雖然這些絲毫也沒有影響到周河在改革開放中奮力前行的步伐,但從文化的角度切入,那些古樸的人文氣息卻已在我們宗教信仰的雜亂與熟視無睹的眼中隨波逐流了。
相對于樂興與周河,丁字橋作為一個建制,它是由樂興與周河派生出來的。在地理位置上,它東鄰周河,南界樂興、武棚,西接大風,北連福臨,位于儀隴版圖正中心。特別的地利使它得以分別割據周河與樂興的部份村居而在上世紀九十年代獨立成鎮。關于它的稱謂,是因為場鎮邊有座橋就叫丁字橋。有的說橋與路形成丁字型,所以叫丁字橋;還有一個版本說當年馬鞍丁氏地主莊園的地主在樂興一帶有田產也有佃戶,為方便佃戶農耕也方便地主收租,出錢修建了此橋,所以叫丁字橋。
“衣”是新的,但人卻是舊的,在儀馬公路兩邊新建起的丁字橋雖然已經有了鎮的骨架,人還是那些人,但兩排垂柳掩映下的房舍與樓宇卻已在時代的前進中全然沒有客家建筑的點滴風格了。這里的中老年人依然說著客家話,煮著客家飯,夏日著短衫,冬天包絲帕。從喪葬嫁娶,到日常習俗,從眉宇嘴角,到舉手投足,張揚與鮮活著的無一不是客家后裔的DNA。
二十一世紀初,新疆天地集團總裁、丁字橋籍客家商人鄭大清為鎮上的街心花園捐贈了一只高桿燈,照亮街市的燈火使鎮上有了一些優于周邊鄉鎮的現代氣息。此后,他又捐款在毗鄰丁字橋頭的街上修建了一處比較現代的文化廣場。每至晨昏或節慶,廣場上載歌載舞,舞龍、耍獅、鼓釵、嗩吶、秧歌……流淌的全是客家文化元素。
一個不容忽視的現實是,丁字橋、周河、樂興,當然也包括儀隴的其它客家鄉鎮的青少年,大抵都不說或不愿說客家話了。“寧賣祖宗田,不賣祖宗言”的祖訓在他們眼里自然是無法與廣被九洲的普通話或“親”、“萌”、“冏”、“粉”等網絡語言相提并論的。
老一代的客家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頭。本世紀初,客家人、樂興小學校長陳良平開始在學校利用第二課堂開設客家語言課,甚至將校歌也改成了客家語。陳校長后來先后調至縣旅游局與朱德紀念館,并負責縣客聯會的秘書長工作。接任的孫玉強校長繼續發揚光大,喊出了創建儀隴客家第一校的口號,并在學生興趣活動與校園文化建設上苦下功夫,形成了鮮明的辦學特色。使學生在瑯瑯書聲中不斷浸潤客家人耕讀傳家的優良傳統。
語言在艱難曲折中繼承,但客家的山歌卻一直傳承了下來,據老一輩的客家人說,衣冠南遷的客家人一直有唱歌的傳統,女孩出嫁坐歌堂要唱,老人逝去祭文要唱,而好比春江水的民歌當然更要唱。民歌內容廣泛,語言樸素生動。歌詞善用比興,韻腳齊整。歌詞句式一般為七字四句,詞曲不固定,一般都是即興編唱。可以一曲多詞,反復演唱。曲調豐富,大致有號子山歌、正板山歌、四句八節山歌、快板山歌、疊板山歌、五句板山歌等。從內容上可分為勞動歌、勸世歌、行業歌、耍歌、逞歌、虛玄歌、拉翻歌、謎語歌和猜調、小調、竹板歌等。
1952年.儀隴縣文化館在樂興、周河、楊橋、馬鞍一帶采風時,從客家人口中采集到了一首歌:
“男:天上那個星兒排對排喲,我和那個情妹下鄉來喲;
女:手拿那個花扇甩兩甩喲,心愛那個情哥快攏來喲:
合:小郎是冤家,難舍難丟哪一個?難舍難丟同年哥兒(同年妹兒),心肝舍你一枝花,怎能丟喲喂!你愛其花你情難舍(情難拋),你彎彎的眉毛你箭桿腰。老鴉叫,人來了,哪一個?媽來了!咋開交?快到樹下去藏啊(躲啊),小郎是冤家。”
這首名為《九道拐》的歌謠,反映的是客家兒女在封建社會中追求婚姻自由的強烈呼聲,體現了客家兒女的誠實本色。文化館在再創作中摻入了四川民歌的韻味,并于1954年、1955年、1959年分別參加縣、地區、省、全國民歌會演,被評為全國優秀民歌,中國唱片公司曾錄制成唱片在全國播放,影響甚廣。四川歌舞劇院根據該曲創作的情景歌舞,在2005年世界第二十屆客屬懇親大會上甫一亮相,即有知音趨之若騖,奉為上品。直到今天,它都是儀隴客家民俗博物館-----丁氏莊園里對觀眾開放的保留節目。
雖然《九道拐》有了現代器樂的伴奏并走出了山外,但樂興、周河一帶的客家人卻還是喜歡原汁原味地唱,成為儀隴客家文化中的保留節目。2014年春,南充市舉辦首屆春節聯歡晚會,樂興鄉七十八歲老人劉文清與兩個客家小朋友清唱的《九道拐》轟動全場。
2004年,儀隴縣倚重朱德這一響亮名片,舉辦了首屆中國帥鄉客家文化論壇,海內外客屬第一次將目光投向這片陌生而又似曾相識的客家土地。在大規模的懇親、祭祖活動中,儀馬公路沿線的樂興、丁字橋、周河一下子通過海內外媒體躍入世人的眼簾,并在萬千關注中迸發出深厚的文化底蘊。機敏的樂興鄉人乘著論壇的春風,打出了“樂興-----儀隴客家第一鄉!”的宣傳廣告。也就是在這一年,我第一次走進樂興、丁字橋、周河等鄉鎮,對客家文化進行了一次粗略的發掘,并寫出十萬字的報告文學《笑問客從何處來》,因儀隴關注客家文化較晚,世人也是第一次知曉儀隴居然有客家人三十萬之眾,所以我將儀隴客家稱為“客家新大陸”,而樂興、丁字橋、周河這些客家人密集而居的地方,則被稱之為“儀隴客家大本營”了。